2008年8月22日星期五

小小說:活得像個中年人



今年最強颱風「鸚鵡」今日吹襲香港,天文台於上午七時四十分懸掛八號風球,由於「鸚鵡」正面吹襲香港,不排除今日懸掛更高風球。

偷得浮生一日閒,十郎又寫網誌。今日轉載昨天朋友電郵傳來的小小說,名為:「活得像個中年人」,很有意思,作者不詳,應是國內人士,原文用簡體字,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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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王海啸跟我说刘扬已经活得像个中年人了,我不以为然。王海啸和刘扬是什么关系?他们一起毕业,一起辞职,一起下海,一起创办公司,一起蒙人,一起挣钱,后来一个是总经理,一个是总经理助理,而且两个人都有了老婆,两个人的老婆还是好朋友,经常一起上街玩什么的。但是不久,就听说王海啸另立门户了。开业大吉那天,我们几个哥们儿都去捧场,发现有一个花篮是刘扬送的,不过刘扬人没有到场。我们和海啸开玩笑说:应该呼刘总一下,劝他节哀顺变。海啸说得了吧,你们太不了解什么叫中年人了。

我当时确实还不知道什么是海啸说的"中年人",反正凭本能觉得就是挺没劲的那种。大约在王海啸把刘扬的客户抢走一半之后的半年,王海啸的老婆梅洁亭亭玉立地站在我跟前,她跟我说"王海啸越来越像个中年人了"。

王海啸的老婆很漂亮,据说是艺术系毕业的,毕业以后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到刘扬他们那里打工,一来二去地就做了王海啸的老婆,又把自己的同样漂亮的闺密介绍给了刘扬。据说他们两对是同一天喜结良缘,而且最有意思的是,当时相约共同在乡下买一幢别墅,不过在他们的老婆还在商量着到哪里买哪幢别墅的时候,他们的老公则已经决定分道扬标各奔前程了。我后来听说那是一天的中午,阳光灿烂,王海啸随随便便地走进刘扬的办公室,大大咧咧地对刘扬说:我要告辞了。刘扬的反应就像王海啸在跟他说一起喝一杯怎么样?他笑呵呵地说:好呀。王海啸在刘扬轻轻松松地说完"好呀"之后,就像没事儿人似的挥了挥手,然后拜拜了。他们之间8年的合作就那么潇潇洒洒地结束了,刘扬继续做他的刘总,王海啸在他的对门租了间差不多大的办公室,做起了王总。王总和刘总见着面的时候,彼此点个头,有的时候会说一两句类似最近忙什么呢之类的问候语。刘扬的朋友都说刘扬心宽,厚道,让王海啸这个小兔崽子翅膀硬了当面锣对面鼓地敲;不过王海啸的哥们儿则说王海啸大气,不争一城一池,结果让刘扬这小子拣了个总经理外加一个赢利的公司。

其实他们之间原先谁做总经理谁做总经理助理是扔钢蹦儿决定的,好象是互相推辞不下,最后决定抛硬币,而且说好了两个人在公司里永远享有同样的权利,而实际上直到王海啸嬉皮笑脸地找刘扬拜拜的那天中午之前,他们两个人的收入还是一样高的。刘扬从来没有在钱上差过王海啸一分一毫,王海啸要走的真正原因据说是因为他忍受不了刘扬越来越像个"中年人",无论是说话还是办事都一副摸棱两可慢条斯理的样子,好象这个世界上,没有事情是着急上火的,刘扬变的越来越喜欢沉思,尤其在别人发言或者提问的时候。当然,如果他刘扬这副样子不摆给王海啸看的话,可能王海啸还不会觉得忍无可忍,可是偏偏刘扬越来越喜欢在王海啸提出什么观点或者什么看法的时候做沉默状,比如最简单的,公司招聘,王海啸建议找两个人,刘扬不支持不反对不提倡不表态,他既不说两个人太多,也不说两个人太少,他就坐在大班台后面,表情庄重态度严肃地听总经理助理王海啸的意见。有一次,王海啸说得口干舌燥,而刘扬还是保持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王海啸沉不住气了,就问刘扬:你觉得我说的对吗?刘扬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再阐述。王海啸突然从心底里升腾出一股火气,那种火气类似你刘扬装什么大个儿的呀!他对刘扬直截了当地说:那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刘扬这才像大梦初醒一样,他和蔼可亲地对王海啸说:海啸你别急,我再想想。然后他就给海啸递过一支烟,问海啸的媳妇怎么样?照过B超没有?是男的还是女的。海啸觉得特别没有意思,他知道刘扬已经好几次用这种东拉西扯的方式转移话题,把好端端的谈工作变成对下属生活的关心,而最直接的结果就是对海啸提出的观点既不肯定也不否定,海啸发现凡是刘扬说要考虑考虑的事情都是没有下文的,即使他打起精神来追问,刘扬一般也就是笑容可掬地抱歉说这两天家务事太多,还没有顾上想,对不起对不起。然后就是话锋一转,问海啸媳妇怎么样。海啸有一次无比恼怒地对刘扬说:我跟你谈工作,你干什么老扯上我老婆?要是你觉得我老婆好,你干什么不早追呢?

很快王海啸就发现他在公司实际上就是一个干吃饭的,他可以迟到早退,可以什么也不干,反正他永远有工资,但是有一样,他没有具体的事情可干,他的所有想法都被束之高阁,他对公司不能施加任何影响,公司是刘扬的公司,他不过是刘扬的一个私交很好的朋友,刘扬像养儿子一样地养着他。那个时候他的老婆将要临产,刘扬万分关切地对他说:你回家照顾梅洁去吧,公司有我呢。王海啸没有想到的是,等他忙活完了家里那点事情,公司实际上没有他什么事儿了,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刘扬一支笔,谁也不把他当回事儿,无论他说什么,人家都客气地说:这个主意挺好的,你问问刘总吧。

据梅洁后来跟我说,王海啸确实难受过一阵,而且在最难受的时候,认定刘扬是个阴谋家。王海啸认为刘扬这招非常毒辣,他让王海啸说不出来道不出来,不费一兵一马就把他王海啸缴了械,如果王海啸继续这么没头没脸地在公司混的话,最后就会变得让人看不起,不知道的人会以为刘扬真够意思,白白养着王海啸。其实当初如果没有王海啸,他刘扬能现在踏踏实实地一年五六百万地挣?

我去过一次海啸文化公司,在梅洁跟我说海啸越来越像个中年人以后。让我特别尴尬的是在写字间的走廊里和上卫生间的刘扬狭路相逢,他问我怎么今天有空呀?我说是,最近有几个朋友想一起做个展览,找海啸问问他有没有优惠。刘扬说:行,他要是没有优惠,你找我,没问题。我突然有点脸红,支支吾吾地敷衍了两句就一头扎进海啸文化公司,好象是我做了什么亏心事。

海啸文化公司里每一个人都在忙,王海啸看见我了,就把手举在半空中做了一个伟大领袖检阅红卫兵的动作,但是他的另一支手一直和他的嘴紧密配合,试图把一个业务电话赶紧结束。我在海啸那儿的一个下午,他的电话就一直在响,他不停地说抱歉,我后来觉得特别无趣,就对海啸说:你这儿这么忙,我还是到对面问问得了。海啸立刻用手按住我,然后说别别,我再不接电话了行不行?就在这个时候电话又响了,海啸连想都没想就接了起来。那天晚上,我死活要海啸请我吃饭,我说我要精神赔偿费,因为我为了照顾他的生意,得罪了刘扬不说,还被无数的电话打断。没想到,海啸居然对我说:你看我又给你打折,又请你吃饭,我图什么呀!不过最后海啸还是请我吃了红焖羊肉,吃的时候还特意给几个朋友打电话,我听他在电话里说:嗨,晚上有事吗?出来吧,请你吃饭。他大概打了4个这样的电话,最后答应来的有两个。我跟海啸说:你真会做买卖,你这叫请我吃饭吗?王海啸嘿嘿地笑,咱两个吃怕吃不了。

那两个朋友看上去和王海啸很熟,他们喝了一阵之后,就原形毕露地向王海啸邀功请赏:说真的,给你丫打电话容易吗?隔十分钟一通,隔十分钟一通,幸亏是公家电话!王海啸粗声大气地打断那两个兴致勃勃的朋友:你们丫的就拨个电话,又没让你干别的,至于吗?后来我知道原来王海啸和他的两个朋友说好,如果哪天有客户上门谈生意,秘书就会通知他们,而他们接到通知之后的任务就是两个人轮流给王海啸的办公室打电话,电话通了,他们什么也不必说,王海啸抓起话筒就说你好,然后像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滔滔不绝地说自己的公司能做什么,假装特认真地跟人家预约,最后说谢谢。王海啸说做生意要动脑筋,一般客户一看,这家生意这么火,就容易从众。我当时特别不知趣地问王海啸:"你一下午接的电话,有几个是真的?"王海啸脸上一点没有挂不住的意思,他反问我:我骗你有什么意义?

后来,我跟梅洁在一起泡吧的时候,就把这件事情说了,泡吧嘛,可不就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没想到,梅洁特认真,她半天没有说话,一脸落寞地坐在我的对面,那副表情让我心理特别不踏实。后来梅洁对我说:我也不喜欢他这样。接下来梅洁驴唇不对马嘴地抱怨了至少半个小时,搞得我心情特别糟糕。最后,我只好特别不耐烦地打断她,我跟她说你好好带孩子,海啸好好挣钱,你还有什么抱怨的?你简直有福气到家了!梅洁转着手里的杯子,她说孩子有保姆还有海啸他妈,我也插不上手;海啸呢,天天在外面应酬,回家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一句。我有的时候想,我这辈子大概就是这样了,以后就是孩子一天一天长大,我一天一天老掉,一直到死。

那天梅洁充满怨气,好象她不是26岁,而是36岁或者46岁。我问梅洁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海啸这样上进努力还不是为了赚钱?海啸做大了,第一个享福的还不是她梅洁?我记得梅洁叹了一口气,好象有多少无奈似的。她跟我说她挺怀念过去的,就是海啸和刘扬还没有分开的时候,那会儿一到春节就两家一起出去玩,特别开心;后来她又说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跟刘扬的老婆她自己的闺密杨丽来往了,她说她做不到跟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似的找人家杨丽。我说其实海啸也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刘扬的事情,男人嘛,谁不希望自己说了算?!再说人家刘扬也没有计较海啸,而且他们现在见了面也说话,你何必呢?梅洁说:所以我觉得特别没劲。他们都是中年人,30岁的中年人!

被老婆称做中年人的海啸有一次喝多了,咚咚地拍着胸脯庄严宣布:听,中年的脚步声,我每天都在大踏步地向中年迈进,我觉得自己特别没劲,真的!人这一辈子就是这么一回事,养家糊口拖儿带女,苦闷呀!

后来有人说海啸你苦闷什么呀,人家刘扬才苦闷呢。你想你在人家对面开一家公司,把人家的客户全带走了,人家刘扬招谁惹谁了?

海啸木木地坐在一堆乱七八糟的啤酒瓶前,他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堆话,中心思想大致是说刘扬是个中年人,现在我也是一个中年人,我们互相能理解,真的,谁肚子里的肠子是直的?

可能是运气不好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海啸的公司很长时间没有起来,刘扬跟我们喝酒的时候,不经意地告诉我们,海啸太着急,凡事都想得太简单,比如说做客户,哪能上来就做?做客户首先是做人,他带走的那些客户是怎么带走的?因为他压低价格,可是你真以为他在赔本赚吆喝?他是做生意又不是学雷锋,便宜能有好货?这样的事情做不长的,真要赔本赚吆喝,你得有本儿赔才行,如果最后赔的连本儿都没了,那还怎么玩呀!

我们当然不好说什么,大家都认识,话说深了说浅了都不好,所以就讨论了一阵股市最近要涨还是要落。快到曲终人散的时候,刘扬的手机响了,因为他到外面接了一个漫长的电话,所以我们只好围着一桌子残羹冷炙聊天,有一个人说,其实海啸的公司做不大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刘扬给使了绊子,另一个人接着说,你真累,明摆着的事儿,你要是刘扬,你能容王海啸?最后有人说:可惜了他们过去的关系那么好;立马有人反驳说,人家自己都不觉得可惜,你瞎操什么心?我当时觉得特别没有意思,就想起了梅洁那张落寞的脸,她的老公现在已经是个年纪轻轻的中年人了,当初创业的时候,几个人飚在一起干,据梅洁说那个时候,王海啸和刘扬常常在半夜三更带着加班的员工到东直门那一带鬼市上饕餮一番,或者就是就近找一个永和豆浆解决一下温饱。当时大家说要有钱,首先买一辆旅行车,把办公室的人都装在里面,吃宵夜方便。后来是有了钱了,也买了旅行车了,但是那是接客人用的,偶尔拉一点货。那种大碗吃肉大口喝酒的日子没有了,而且可能永远没有了。我因为想起梅洁,所以有点愣神,旁边的一个哥们伸过手来在我眼前晃,嘿,想什么呢?我说没想什么,听你们说话,插不上嘴。

别逗了,你怎么也学会说瞎话了?

我说没有说瞎话,真的,真的。

那我们现在不说了,你说说海啸和刘扬怎么回事?

我有点恼了:"他们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说他们的事!"

成,成,你也这样了。其实这个世界谁真跟咱们有关系呀?没有!谁离开谁不一样过?

等刘扬回来买单的时候,我们几个都懒得说话了。刘扬抱歉地跟我们说:生意上的事,对不起诸位啊!

我当时特别刻薄地回了他一句:是呀,你要是不上点心,那生意还不都让海啸给你戗了!

我可以明显地看出刘扬脸上的不快,不过那种不快就像一片走得飞快的云彩,转眼就是艳阳天。在刘扬的面目表情涛走云飞的当口,我们一起喝酒的一位朋友说:做人要厚道,你今天吃人家刘总的饭,就得搭人家刘总的情;明天王总请你,你照样可以搭王总的情。但是你不能吃着人家刘总的还数落人家,哪能这么没有吃饭道德?

我说人家刘总不介意,对吧,刘总?

刘扬说我不介意,不过你可别这么任性,大家都不小了,为这点事情得罪人不值当。他这样说的时候,话里有话。我猜想他一定是想起了王海啸,他可能也觉得特别不值当,多好的朋友,多好的搭档,就这么拜拜了。

过了几天,我在办公室里正忙的时候,刘扬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他东拉西扯地说了一些可说可不说的话,最后问我能不能帮他一个忙,说是他的老婆的哥哥的孩子要上学了,问能不能帮忙找个好学校?他们给钱。
我说不是钱的事儿,我帮不上忙。

刘扬死缠烂打半天,一再启发我想想熟人里面谁有可能和学校有关系,后来我终于想起来一个名字——王海啸。我相信刘扬心里早就想到这个名字了,不过,他不愿意说出来,他希望我自己想出来。我问刘扬:海啸他们家原来不就住在教委院里,好歹总认识些人吧?

刘扬说:对呀,你跟海啸说说,看他能帮忙吗?你就说是你的朋友的孩子,看他给不给你这个面子。

我对着话筒特别没有好气地打断刘扬:行了,你不用嘱咐我了。你要是上来就让我找海啸,我刚才也不用想那么长时间呀。浪费别人的时间就是图财害命你知道吗?

刘扬嘿嘿笑了两声,他说:我可不是图你的财,我是要给你送钱来。果然下午刘扬差遣小秘书给我送了20000元,而且明确告诉我这只是活动经费,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我觉得他们真够累的,刘扬和王海啸的公司脸对脸,两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而且见面都是客客气气的,就这么点事,非得先绕到我这里来,然后我再跑过去。

我给王海啸先打了个电话,问他能不能帮忙?他在电话那头说:正说要找你呢,咱俩别提帮忙,好说好说。我给你问问,放心吧。对了,你能不能给我写一篇稿子,对,就是人物专访,我得提高我的知名度呀,要不不好接活儿呀。

写就写吧,文章写了也见报了,但是孩子上学的事情始终没有动静,刘扬那边三天两头给我打电话,他有一次故意用地方口音跟我说话:削(小)陈,咱的事儿给咱放上个心呀,娃上学嘛,耽误不起嘛!

我当天下午就打车找到海啸,把20000元钱的信封扔在他的桌子上,然后告诉他这是他的活动经费,事成之后定有重谢。当时海啸还假装客气地推辞了一阵,说些朋友之间怎么怎么的话,反正我听起来觉得词不达意,我说行了海啸,钱也不是我的,是托你办事的那家人的,这是给你的见面礼,也不能让你白忙对吧?

可气的是整整14天过去了,王海啸居然一点动静也没有,给他打电话催他,就是办着呢办着呢。有一天晚上我打电话到他家,梅洁接的电话,她问我找海啸什么事儿,我说没事,就是问问我托他办的事情怎么样了。梅洁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天,然后对我说:你怎么求他办事儿呀?现在我都不求他。他一天到晚脑子里转的都是生意公司,哪有时间办你的事?估计早忘了。我当即气得头昏,义正词严地要求梅洁负起教育老公的责任,我说我是给他钱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干不了别答应我呀,这叫怎么回事?太恶劣了。我跟梅洁正聊着,海啸回来了,我听见梅洁问他:人家小孩上学的事你问了吗?

忘了忘了。

我就知道你忘了,你跟人家解释吧。

他妈的,谁的电话?叫你别管我的事你还管,以后我的电话你少接。

后来,王海啸粗声大气地在电话里对我说:我的祖宗,你别催我了,你这个事儿我正跑着呢,真的。梅洁不知道,刚才我以为她说另一档子事,我说忘了忘了,哪能把你的事情忘了呢?谁的忘了,也忘不了你的呀。对了,你跟杂志有认识人吗?我想上个时尚杂志,我们公司真的需要你的帮助。

我挺烦王海啸的,要不是因为给了这家伙20000元,我当时真想摔电话说你闭嘴吧你!可是那20000元活动经费是刘扬的呀,虽然刘扬也不短这20000元,可是我不能回去跟人家说那钱我给王海啸了,他说他正给你活动着呢,什么时候活动好了,他通知我然后我再告诉你,你就在家呆着吧。

王海啸还在电话那边没有自知之明地问我能不能找杂志的朋友宣传宣传他的公司,我心不在焉地说行、行,你记着问我的事情就行了。

大约又过了10天,我都几乎绝望了,刘扬现在也不怎么催我,王海啸突然来找我,他说都办妥了,到时候带上这张条子再适当交学校点赞助费也就得了。我说你一定跑了好几天吧?不好意思呀。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对了,杂志社的事儿你给我问了吗?我一拍脑袋,真的忘个干干净净!海啸脸色立马暗下来:你瞅,你的事儿可是给你办了,办得好坏单说,你满意不满意单说,可是咱是认真的,你到把我的事情忘了。小孩上学是别人的小孩,我可是让你给咱们公司帮忙,将来咱们公司发达了,那军功章里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呀。

行了行了,回家跟梅洁说你的一半我的一半吧。我托你办事可是给你活动经费的,你可是空手套的干活。

你不是说事成之后,另有重谢吗?还没准备好吧?别准备了,帮我找几个杂志,我们公司要是再接不着活儿,就得全素斋了。你不能见死不救吧。

我说人家刘扬怎么活得好好的?一样的公司一样的生意,怎么人家有钱挣你就要死呢?是不是平时不积德?

人家刘扬有好老婆,我没有呀。我老婆梅洁你是知道的,天天跟我拌嘴,好象我自己做事是伤天害理似的;可是杨丽呢?这个女人不简单呀,她到处说我们公司是草台班子,还说她老公怎么怎么厚道,我以前就是给她老公拎包的。我怎么办?我能跟一个女人一般见识?不能吧?!我觉得刘扬特别没劲,挑唆自己老婆骂阵,真亏他们想得出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一句:梅洁还好吧?

王海啸很警觉地看了我一眼,我连忙说我没有别的意思,随便问问。王海啸叹了口气,唉,她还年轻,不懂得生活呀!有空你去看看她,我想她是烦的。

为什么不让她找个工作?那样好歹有个寄托?

不是这回事,她从小没吃过苦,所以特单纯,真的,老给我讲道理,结婚以前,我觉得她倔倔的,样子怪好看的,没想到现在每天耳根不得清净呀。那天我累了一整天进门,你猜她跟我说什么?她说她以前觉得生活是彩色的,可是现在觉得特别灰,原来那些鲜亮的感觉都没有了,什么友谊呀,什么青春呀,什么热情呀,都落了一层土。我真的受不了这么一个艺术系毕业的老婆!我跟她说,没有什么东西是永远那么崭新崭新的,时间长了,都会落土,勤擦就完了。后来呢,后来她就坐在沙发上生闷气,叫也不答应,我就火了,我跟她说你别老让我一回家就跟进了考场似的好不好?好容易我这自己做老板了,下了班回来,你又给我摆张臭脸,告诉你我烦透,愿意过就过,不愿意过拉倒。你说梅洁是不是自找的?

我看着王海啸诉苦的样子,有点同情他。真的,养家糊口,上有老下有小,自己还想干点出名堂,难呀。我觉得他好象有点老了,脸上的纹路还有精神状态,整个一个黑白电视。我说:海啸,梅洁其实不错,她比你小嘛。你看你自己现在,一点神采也没有,是不是太累了?

王海啸在一瞬间恢复成彩色电视,好象刚才是线路故障似的,他一掌拍在桌子上,像港台闹剧里的周星驰那样,动作特别夸张:哎呀,我老婆要是像你这样善解人意就好了。

后来我跟王海啸说,时尚杂志上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容易,你看能不能请梅洁出面,做一个她的人物故事,由她讲述自己的浪漫史,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后来又是怎么创业的什么的,借她之口吹捧你,然后再发一张你们的合影,图片可以在你的办公室拍,文字说明中可以写上是摄于海啸公司。这样比较大众化,不容易让人一看就知道是给某某做宣传,那太生硬了。

王海啸想了想说成,按你说的办。不过,这个事情最好你找梅洁说,你就跟梅洁说让她帮你一个忙,因为你答应给朋友的杂志写一篇东西。

我说得了吧,谁求谁呀?!

我求你,我求你。真的帮人帮到底送佛上西天,我要是跟梅洁说,她肯定跟我较劲,还是你找她吧,拜托拜托!海啸双手抱拳,满脸笑容。

梅洁真的是个大美人,图片拿到杂志社,谁都说够上封面了。我对梅洁的采访完全是应景式的,不过她不知道,还特别认真地准备了一番。我们找了一间茶室,喝了一下午茶,我觉得梅洁在回忆的时候特别光彩夺目,她跟我说了很多很多当年的海啸,那个时候她是一个才来的大学生,海啸经常和她为一个设计争论得面红耳赤,如果最后海啸觉得自己错了,就会说好了好了,我错了,我请你吃饭。那段时间,公司经常加班,但总是欢声笑语,海啸也经常大笑,特别开心的笑。后来海啸向她求婚,再后来结婚,结婚后有一天,杨丽也就是老板夫人来找她,她们一起玩了一天,日落十分,杨丽说你辞职得了,咱们一起生孩子也有一个伴。当然杨丽还很聪明地点拨了梅洁,说刘扬的公司统共六七个人,你们夫妇一下子就占了两票,那公司还不成你们的了?梅洁一想也对,两口子在一个小公司上班,是让人家有看法,就辞职了,不过她跟海啸说的原因是她想生个孩子。

茶喝到没有味儿的时候,也是梅洁说到现在的时候,海啸像喝剩的茶根,续上开水也冒热气,但是已经没有茶味儿了。梅洁为自己总结了一下,她说过去我是海啸的帮手,有什么我们都商量,现在他已经是孤家寡人了,什么都听自己的。其实,项羽和刘邦争来争去,还不是为了一个权。男人呀,真的没劲。

我把笔记本合上,问梅洁你觉得什么样的男人有劲?梅洁想了半天,她说我见的男人少,以前觉得我们学艺术的那些男孩没劲,不懂得负责任,可是海啸还有刘扬这样的,又好象跟你永远隔着一层,就是人心隔肚皮的那种"隔",我觉得如果海啸要是还是我们结婚前的那样就好了,做事情特别有热情,不象现在就跟温暾水一样。什么事情都含含糊糊的,做事情跟过马路似的,一看二慢三通过,什么事情黑人家一道也觉得心安理得,什么事情被人家黑一下,黑就黑了,下回该吃饭还吃饭该喝酒还喝酒,不提了。我不喜欢这样,没有棱角,没有是非,我不知道他这么挣钱有什么乐趣。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可我是他老婆,我又不是他养的小蜜。

后来文章发了,照片登出来了,海啸的公司也接到生意了;最有意思的是杨丽后来也拾人牙慧了一把,在报纸刊物上不惜把自己的恋爱经历篡改得昏天黑地,用梅洁的话说"我都怀疑自己当时是不是做过他们的媒人。"当然,纸里包不住火,梅洁后来也明白她当时所谓帮我的忙,实际上是帮的她老公。不过,她是很晚才知道的,本来以为她一定会特别接受不了,没有想到她到是表现得很平静。我记得我们是在一个极端无聊的聚会上说起这件事情的,一般来说聚会无聊,人就会无精打采,无精打采就不会有说话的兴趣。我在最没有说话兴趣的时候,梅洁轻描淡写地提到那件事情,然后说你干什么瞒着我?我说你多心了,要是我把实话告诉你,你可能就会觉得这个采访特别没劲,那样你就不会有心情说了,你不说精彩了我怎么写精彩呢?梅洁似笑非笑地动了一下面部肌肉,如果这个动作由一个其貌不扬令人生厌的男人作出的话,那么应该叫做皮笑肉不笑。反正梅洁就是这个样子笑了一下,笑完了说:是呀,好多事情要是知道的太清楚就没意思了。说句老实话,我一直不是特别由衷地喜欢梅洁,或者说像她这样的女人,什么苦都没有吃过,什么罪都没有受过,不需要去挣钱,没有生活压力,可是总是抱怨,总是不咸不淡地谈些比较奢侈的感受,比如说痛苦啦无聊啦感伤啦什么的。梅洁要不是那天晚上反复跟我探讨"水至清则无鱼"这个话题,我不会当众冒犯她的,我实在是烦,所以在她第n遍感慨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我忍不住说:对,比如老公的公司丈夫的为人,知道了反而不好,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感觉多好。

梅洁很敏感地闭了嘴,后来她借口孩子病了要早点走。我看着她施施然走出门去,气质优雅高贵,觉得她真是嫁错了人。如果可以把女人比做花,我觉得她应该是牡丹那一类的,花开时节动京城的那种;而杨丽则是茉莉花,就是那种让人想摘一朵带在头上的茉莉花。海啸现在脑子里除了骗人点钱的想法就是别让人坑了的担心,哪有时间赏花呢?所以梅洁这朵牡丹就有很多怨恨,不过我想等她红颜褪去,花期错过,大概她就不会有那么多怨恨了。我见过好多像她这样的女人,年纪稍微大一点,就现实得不得了,同时对什么事情也就不那么认真了。我记得有一个经过风雨见过彩虹的女人对我说:女人就是要装傻,老公回来晚了说对不起加班了。最好的反应是你一定累坏了吧?最差的反应是撒谎!当然在最好和最差之间,还有很多种,一般来说选择哪种反应和聪明程度受教育程度关系不大,主要是经验值。结过婚有过挫折以及年龄大的女人经验值就高,就容易接近最好的反应,相反经验值就差,就不容易有好的反应。我想梅洁的经验值再稍微高一点,估计她就能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了。

事实证明我的猜测没有错,那天梅洁来找我的时候,头发被绾成一个少妇的样子,她的脸上是知足的得意的神情,她给我送来一个请柬,说我们又开了一家公司,后天你来捧个场吧。我留她坐一坐,她说不了,她得在下班前把这些帖子送完。我把请贴拿过来随便翻翻,发现还有杨丽刘扬的,就说:是那个杨丽刘扬吧?人家会去吗?

怎么不会?你以为人家都跟你似的小心眼?生意怎么才能做大?朋友多生意才能大,生意大了朋友才会多。和气生财,这个道理你不懂呀!

开业那天,我见到了杨丽也见到了刘扬,他们和我们一样说了一些生意兴隆财源茂盛之类的话。后来一起喝酒,海啸喝得有点多,他借着酒劲,拍着刘扬的肩膀对大家说:这是我的最好最好的朋友刘扬,刘总经理,是我最佩服的人,真的。刘扬也特别真诚地举起杯子说:大家喝一杯,祝愿海啸蒸蒸日上。

他们喝过酒就挺着已经发福的大肚子站起来告辞,海啸跟我说,他们都是我的哥们,都是年轻有为,你有空可以给他们写写报道。其中一个将军肚纠正海啸:不是年轻有为,是中年有为,中年有为。

也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反正我觉得梅洁也好,杨丽也好,刘扬也好,还有海啸也好,他们都面容模糊一团和气地站在我面前,给我一种天下大同普天同庆,这个世界再也没有爱恨情仇的感觉。我们相互握手,说着一些恭喜发财共同进步的话。然后我们说再见,说拜拜。其实挺好,生活嘛,日子嘛,就是这样,人和人之间难得糊涂,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以后我们还是团结紧张严肃活泼提高警惕保卫自己。我突然觉得中年就像开了瓶喝过两口的酒,上了席夹过两筷子的菜,有一种依然丰盛,但是大致味道已经被人掌握的意思。就这样吧,大家说好,我干什么非要说不呢?我又没有到更年期或者说我又不在青春期。谁都没有必要让别人不舒服,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你让别人不舒服了,别人肯定在什么地方等着收拾你呢。这个颠扑不灭的革命真理是刘扬告诉我的,他跟我说这个真理是因为他觉得我有点楞,不过他跟我说完这个真理我还是很楞地问了他一句:那海啸离开你自己办公司是不是因为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呢?还有你和海啸恢复邦交是不是怕他将来在什么地方等着收拾你呢?刘扬和颜悦色地回答如下:海啸离开我们公司是因为他翅膀硬了,要自己飞;我和海啸从来也没有关系坏过,我们一直是朋友。

于是,我只好说:哦,是这样的呀,我搞错了。其实本来我想说的话是"狗屁",但是话到嘴边改了口,很简单,我过了一下脑子,或者说我稍稍"中年"了一下,我干什么要得罪刘扬或者说和刘扬不愉快,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家多堵墙。我干什么要把路变成墙呢?所以我就满面春风地认了个错,果然刘扬大悦,我们不但当时亲切交谈了一个多小时,而且他还送了我一张打折卡,说是他的一个朋友新开的美容店,凭此卡可以打八八折。看,万一我说了"狗屁",这八八折不就没戏了?我至今一直保存着这张优惠卡,它提醒我与人为善的实惠。

2008年8月2日星期六

懶洋洋的星期六下午




懶洋洋的星期六下午,十郎呷著紅酒,欣賞郎朗演奏拉赫曼尼諾夫(Rachmaninov)的第二鋼琴協奏曲(Piano Concerto No. 2)和帕格尼尼狂想曲(Paganini Rhapsody),正在聽得入神之際,左邊的揚聲器又傳來微小的淅瀝聲,然後慢慢整個左邊的聲音都沒有了。

上述情況,十郎早已見怪不怪,這是十郎的 Restek 後級擴音機,經歷了二十個寒暑之後,電容器老化之故。十郎好整以暇,把後級擴音機關掉再開,不一會,兩邊的揚聲器又繼續發出洪亮的聲音。

十郎自小飽受小資產階級世界觀荼毒,自從聽了陳浩才在香港電台的「醉人的音樂」,晚晚「曼吐梵尼」之後,乳臭未乾,居然去學人做發燒友,每天下午放學後便「蒲」到西洋菜街聽 Hi Fi。那時英京等 Hi Fi 舖尚在地面,還有一間叫秋葉原。當時售貨員的服務態度與近年劉德華推廣的有一段距離,十郎一介中學生,自知購買力最高只可以去到山水先鋒的層次,於是躲在別人後面聽人試機,漸漸也分得出 Thorens 唱盤、SME 唱臂,諸如此類,又買些 Hi Fi 雜誌看,學些基本知識,順便刺激一下購買慾,那種可望而不可即、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感覺,真叫人夢魂纏繞!

輾轉間十郎得到了夢幻組合:Dynaudio「化石」揚聲器、Restek(已結業)前後級擴音機、Conrad-Johnson Premier Nine 真空管 Analog-Digital Converter、Jadis Symphonia CD Player(見圖),又為了供養一對化骨龍,決定金盆洗手,把這套機用到殘為止。

十郎流放海外其間,一度以為毛病出在二手的 Premier Nine 身上,剛巧舍下離 Conrad-Johnson 在弗吉尼亞州(Virginia)的 工廠不遠,於是拿去修理,經檢查後,確實是個別真空管老化,有些接線需要更換,花了三百美元把 Premier Nine 回復到出廠狀態,實在超值!附帶一提,Conrad-Johnson 全廠只有八個人,入到接待處烏燈黑火,後來跑了個人出來招呼十郎,就是其中一個工程師,八個人每部機慢慢砌,的確神奇。

Premier Nine 修理後情況依舊,幾經試驗後確定是後級擴音機的電容器老化了,在美國嘗試詢問可否修理,答案是原廠已結業,又沒有線路圖,無法承擔修理的風險。最近與老友「萬能泰斗」談起這個問題,他哈哈大笑曰:「簡單之至,把所有電容器一併換掉不是成了嗎?」真是當頭棒喝。可憐十郎思想僵化,死牛一邊頸,不懂轉彎去 think out of the box,正是一山還有一山高、一豬還有一豬兜!

所以十郎現在樂也融融,繼續聽個飽,那一天十郎下定決心,就把這個重七十磅的東西拿去治理整頓。